孤兒院的前世今生

幾年前機緣巧合在兒童福利院工作過一段時間。

Aaron, 一個小胖胖又好帥氣陽光的男孩，5歲，是小班的班長，特別懂事負責，會幫老師忙前忙後，老師表揚他他就會特別自豪地笑。
那天，他被收養了。一個美國家庭，已經收養了3-4個來自不同國家的孩子。他們把手續辦妥，人還沒飛到，先寄來了一本家庭相簿。大大的一本，裡面各種各樣的合影，有一家人笑著對著鏡頭的，有小孩在花園玩樂的，有全家圍著燒烤的。在班上老師坐在小凳子上，叫小男孩過來，把相簿交給他，指著上面的照片跟他說「這是你的爸爸，你的媽媽，他們很快就來接你了。」小男孩開心又靦腆地笑，一邊一遍遍翻看著相簿，愛不釋手，一邊自問自答「這是我的爸爸啊」，似在加深印象記住他們，眼神裡閃著驚喜，一直笑，一點都沒有疑惑於金髮碧眼的爸爸媽媽。周圍的小孩呼啦一圈圍過來，滿眼的羨慕，七嘴八舌「啊這是Aaron的爸爸媽媽啊」，他特別自豪地邊點頭「是啊是啊」。
我在旁邊哭成了愚蠢，他在這裡生活也不錯，他也經常笑，但在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他的爸爸媽媽，有人給他一個家之後，他是那麼開心那麼驚喜。那些嚮往，其實都悄悄藏在心裡吧。而其他孩子看著朝夕相處的夥伴被家庭接走，心情也和電影中的孩子王Simon一樣糾結吧。
（收養家庭一定要好好對待這些孩子啊，不然怎麼對得起他們曾經如此熱切的期待T T）

福利院的老師說，一般女孩子比較容易被收養，因為他們知道這裡重男輕女思想比較嚴重，他們會更同情女孩的境遇，好不容易才能碰上一個想收養男孩的。

我遇上的這幫孩子是不幸的，但卻又是幸運的。趕上收養他們的福利院接受了一個來自美國NGO教育機構的入駐，提供一整套先進的幼兒教學方法——這在中國大概還挺少見。這裡的孩子，接受的教育和一個月學費3000的國際幼稚園是一個體系，只是會針對孤兒、行動/意識有障礙兒童開發更多的內容。定期會有外教來教他們英文、藝術、音樂課，購買的玩具、設備一看就很高級，最重要的是，這個機構為中國孤兒和美國願意收養孤兒的家庭搭建了一座橋樑，每個月都會有為數不少的美國家庭前來參訪，洽談收養事宜。——誰讓中國公民收養孤兒的條件那麼苛刻……據我記憶就有好幾條規定，一是必須是夫妻男女雙方並已領取結婚證的家庭 二是必須出示無法生育或者喪子證明（是的你沒有看錯如果你已經有一個親生孩子是不可以收養的 = =）三是必須30歲以上 四是年收入必須達到多少（具體金額忘了）……

中國福利院也有寄養制度，類似於影片中的host family吧。因為法國政府會給寄養孤兒的家庭很多補貼，催生了影片中auntie這種一心為了錢才收養孩子的變態；中國經費有限補貼不多，當年這邊大概是1000/月，挺辛苦，沒有太多人願意做，少數願意的都是文化程次比較低、比較窮苦的家庭……也是兩難。但我當時了解的寄養家庭，雖然可能是文化不高的農村婦女，但都對孩子特別好，特別親，真的當自己孩子般疼。當時一個正在寄養的孩子被美國家庭正式領養了，那位阿姨抹著眼淚說「走了好，那邊好，能夠給她好的條件。走了好……」

如果說現實和影片的差別，大概是現實會更加殘酷吧。有障礙/不健康的小孩會非常多，很多甚至活不到該上幼稚園的年紀。這個機構接收的是有一定認知能力的適齡兒童，裡面有一些強迫症、自閉症、智力缺陷、身體各部份包括性器官缺失、心臟病等等，但起碼還有能受教育的可能。而有太多太多的生命，我後來才知道，在福利院頂層某些房間裡，他們終日只能躺在床上，因為嚴重腦癱等疾病，毫無認知和自理能力，在床上躺個兩三年，死神就會來接走他們。他們的到來到底是上帝的玩笑，還是為人類罪孽贖的罪。護理這幫幼兒的工作是最辛苦的，因為他們無法自理和自控，不會哭不會笑不會表達，一個大房間一排排放著幾十張床，因為屎尿口水味道的混合終日臭不可聞，聽樓上阿姨說過，經常是一天來上班發現又有孩子死了，就包起來送到外面處理。她說幹這個心要硬，不然太難受了。

昨天大概因為這部電影，做了一個印象非常深刻的夢。一個大概8、9歲的小男孩，白白的很瘦，極端暴戾和瘋狂，會不由分說用盡全身力氣攻擊來訪者，眼神狂躁到可怕。他一直打我，我抓著他的手反抗，哀嘆「你現在就這樣，以後可怎麼辦啊。」一幫工作人員上來把他按住，脫身的我和為首一位年輕的負責醫生說：「恕我直言，這個孩子應該是有精神分裂的癥狀，你們要治療。」醫生嘆了口氣說他知道，言下之意是但是沒有辦法。那幫工作人員控制住他，他一直瘋了一般掙扎，他們拿來繩子，把他正面按在地板上，用地板上的鐵鐐銬把他雙手雙腳鎖住，又用了食物之類的讓他慢慢冷靜下來。另一幫人推來好多張高高大大的桌子，拼在一起，漸漸的，把地板上的他蓋住，他被囚禁在桌面底下，桌面形成了另一層的地板，被鋪上地毯——實際是桌布。好多人歡笑著蜂擁而進，踏上了充當地板的桌面，哦這個場地要開兒童聯歡會了，不能被他一個人影響了。我目睹這一過程，一邊似乎理解機構這個不得已的做法，卻哭到快要休克，蹲在桌子旁邊，用力伸到裡面去夠男孩的手，他睡著了，仰躺著，腦袋垂在一旁，又變成了安靜的小天使模樣。我握到了他的手，一直哭一直哭，直到醒來。

……

不想去批判生了孩子卻拋棄的父母了，只覺得無力。再貼一次影片中結尾的話。


除非你拋棄他了
肯定不會啊。

即使他醜陋？
即使他很難聞？
即使他哭個不停？
即使他尿床？
或是成績糟糕？
即使他很蠢？
或是胃口像豬？
即使他記不住他的名字，腳也很臭？
即使他讓人受不了，不停地大喊大叫？
即使他放屁？
即使他在牆上亂塗亂畫？
或是想當警察？
即使……即使他有一個長頸鹿的脖子？
即使他是廢物？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