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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離島--Shutter Island

禁闭岛/不赦岛(港)/隔离岛(台)

8.2 / 1,491,734人    138分鐘

導演: 馬丁史柯西斯
編劇: Laeta Kalogridis 丹尼斯勒翰
演員: 李奧納多狄卡皮歐 馬克魯法洛 班金斯利 艾蜜莉莫蒂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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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racadabra

2017-04-05 17:17:13

Shutter Island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No man is an island, entire of itself;every man is a piece of the continent, a part of the main. ——John Donn

海明威曾在其作品《喪鐘為誰而鳴》的扉頁上,摘引過英國十七世紀玄學派詩人約翰·堂恩的詩歌片斷:「無人可作自踞一隅的孤島;人人都是廣袤大陸中的一方土地①。」[註:此句詩文系筆者自譯,且私以為是最佳譯版,頗得意之]

島,向來是文學作品的寵兒,它既有有深遠的意象,可供詩人吟唱玩味,也不乏豐富的具象:處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之中,實際上形成了一個封閉隔離的獨特時空,像是搭起了一座完美的舞台,只等好戲開場。

所以,當聽說有這樣一部以Shutter Island為題的電影時,胃口立刻被調動起來;看到海報更是眼前一亮:微弱的星火在黑暗中映襯著眉頭深鎖的李奧納多。這部根據丹尼斯·勒翰(Dennis Lehane)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會帶來怎樣的故事?

一、關於故事本身

影片始一開幕便是茫茫大海,聯邦執法官Teddy要前往禁閉島上的精神病院,調查該院一名女病人Rachel失蹤的案子,順便尋找當年縱火害死他妻子的兇手Laeddis。隨著調查的深入,疑點越來越多:Rachel的真實性、德裔專家隱約的納粹背景、其它病人讓他逃跑的暗示、助手的真實身份……最可怕的是暴風雨中接連不斷的噩夢:死去的妻子、集中營遍地的屍體、眼神哀怨冰冷的孩子。

Teddy開始發現自己正步入一個驚天陰謀:這個小島上一直在利用精神病人做慘絕人寰的醫學實驗,將人變成無記憶無情感的行屍走肉,好用於新的戰爭;而Teddy自己,由於喪妻的傷痛背景和對該院的諸多懷疑,已經成為他們最好的實驗對象。經歷過戰爭的Teddy對此深惡痛絕,寧可冒死也要反抗到底。然而最終,在那個像徵著陰謀核心的燈塔里,Teddy親手剝開的真相卻殘酷得無法直面:他才是當年殺妻、縱火的兇手Laeddis。

往昔撲面而來,Teddy終於回憶起了一切:當年從戰場歸來成為一名執法官後,因無法忘卻戰爭的巨大創傷終日麻醉於酒精,完全沒意識到妻子已經重度抑鬱。某天回到家中發現三個孩子已被妻子溺斃的Teddy撕心裂肺地崩潰了,他殺了妻子,燒了房子,從此精神失常,幻想出前面這一整套上島查案的故事,用來逃避現實的夢魘。

而事實上,他的助手,其實是他的主治醫生,兩年來一直頂著極大的壓力主張用角色代入療法希望使他自己清醒過來,而不是簡單地進行生物手術控制。

最終,清醒後的Teddy,殺人兇手Teddy,原名根本不叫Teddy的男主角在醫生需要判斷治療是否成功的關鍵時刻作出了一個決定:假裝治療發生了倒退,接受手術。

故事的結尾一幕,是孤島上的那座燈塔,在茫茫大海中的浪聲中靜靜地矗立。

由於太喜歡這個片子,我買來勒翰的原著讀了兩遍。應該說,影片的改編是成功的,脈絡清晰,情節流暢,對原著的刪減使得影片更加精煉,最重要的是,結局的改編大大超越了原著。原著結尾僅講到Teddy清醒後隔天又發生倒退、重新稱呼Sheen醫生為Chuck,Sheen醫生失望地對遠處的考利醫生搖頭暗示治療失敗可以手術;而電影則在此處加了關鍵的一幕:Teddy似乎是自言自語地問Sheen醫生:哪個更糟糕?是像怪物一樣活著,還是作為好人死去②?[註:截圖中的翻譯可以無視,把monster翻譯成白痴直接影響影片的理解。]

這一詰問點出了Teddy其實並沒有發生倒退,他徹底清醒了,然而面對痛苦的往事,他意識到與其恢復一個殘暴兇手的身份活著(monster),不如作為一個正義之人(good man)死去,於是主動選擇了執法官的身份,接受手術(手術後成為行屍走肉,與死無異)。

Sheen醫生聽完這個問題意識到不對,連呼Teddy,他卻並沒有回頭,也印證了他已經清醒,知道自己其實不是Teddy。

這一幕是超越原著的,昇華了主題而並不突兀,可以說是神來之筆的再創作。

至於很多影評里所謂的「雙線故事」或「開放式結局」,是不存在的。原著也好,影片也好,應該說都非常清楚地解開了疑局,觀眾觀影的過程其實和治療過程同步:隨同Teddy一起進島、查案、發現故事的種種不合理從而打破自我防禦機制清醒過來,就算和病人一樣幻想太嚴重,最後醫生也用直接揭露事實真相的方式迫使病人面對現實了。

如果有人看完還相信陰謀論的話,要嘛是病的不輕,要嘛,只能套用Sheen醫生的話:比起他們我們實在是太聰明了(We』re too smart for them.)

二、關於故事背景

要想看懂這部電影,了解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是非常必要的。

回首美國的20世紀50年代,也不啻為一段白色恐怖時期,二戰的陰雲還未消散,冷戰的悶雷已然響起。自1952 年美國進行了世界上首次氫彈原理試驗,美、蘇、英、中、法等國都相繼研製成功氫彈,並裝備部隊。

美蘇的軍備競賽導致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得以迅速發展,也許很多人都沒有真正意識到,這種致命武器存在的威脅感給世界帶來的恐慌也許並不亞於戰爭本身,這一點在影片中也多有提及。

諷刺的是,這種恐慌是從精神病人口中講出來的。到底這世界上是誰瘋了?

同時,對於那些從戰火中存活下來的人們而言,也未見得是幸運的事。舔舐戰爭的心理傷口仍然是一條慢慢長路。精神疾病治療領域,腦葉白質切除術(lobotomy)得以應用。

然而,這種簡單粗暴的手術也遭遇了挑戰,有一派堅持「精神分析模式」治療方法的醫學專家,反對不人性的手術治療法,例如影片中的 Cawley醫生和Sheen醫生。

他們始終希望能通過角色扮演使精神病人走出自我防禦機制編造的故事從而自愈。當然,這種費時費力的治療方法要實施起來是壓力極大的。如 Cawley醫生之前在燈塔對Teddy所說:這無異於一場戰爭。然而遺憾的是,對於Cawley醫生的理想而言,Teddy的戰爭最終只能說是以失敗告終了。

三、關於故事細節

儘管我一向不讚同「輕故事情節、重敘述形式」的理念,但我也同意,好的故事更需要好的講述方法。本片可謂是內容和形式並重的模範典型。

(1) 雷同場景的對比

由於本影片講述的是一個懸疑故事,究竟孰幻孰真需要從細節判斷,影片裡穿插了大量雷同場景的對比,如果足夠細心,是不難分辨的。片中有三重時空:現實世界、Teddy的臆想世界(作為執法官查案)和Teddy的噩夢。噩夢是最好分別的,它的色彩過於鮮艷,有種詭異的不真實感;現實世界光線、色彩都很自然;而臆想世界則由於充滿了陰謀而時刻處於山雨欲來或者風雨大作的狀態。

上為Teddy作為執法官查案時的燈塔,陰雲籠罩;下為影片結尾時的燈塔,真相大白,陽光明媚。

上為德裔精神科專家,被Teddy質疑時的回答。由於Teddy經歷過二戰,對德國人有種本能的厭惡,在當晚的噩夢中,他幻想出來的Laeddis面目猙獰,並且有趣的是,和德裔專家坐在同樣的位置上。

(2) 一些伏筆

影片有許多暗示真相的伏筆,例如影片一開始, Teddy和Chuck剛進醫院大門時被要求繳械,和Teddy俐落的掏槍動作相比,Chuck則笨拙了許多,搗鼓了半天才把槍從腰間卸下來,門衛都翻起白眼表示不耐煩,這個細節說明了Chuck(Sheen醫生)並不是Teddy那樣訓練有素的聯邦執法人員。

又如Teddy在就Rachel失蹤一案訪談病人之一時,由於該病人談到Rachel溺死三個孩子時說:她應該被毒氣處死,Teddy聞言便在紙上不停地用筆來回劃,來刺激這個病人,這裡有兩重含義:其一,這個病人認為溺死孩子是無可饒恕的大罪,應該遭到慘死,Teddy非常不滿意,因為實際上他妻子正是溺死孩子的兇手,他的潛意識是明白這一點、並且本能地想為妻子開脫的,因此他重複該病人自己犯下的罪,指責他劃傷那位護士的臉、也會毀了一個家庭;其二,這個鏡頭暗示Teddy了解該病人的情況,他很清楚如何刺激他、使他崩潰。

最明顯的一處,Teddy在Chuck的引導下認定島上有陰謀,衝進會議室想找 Cawley醫生對峙,醫院高層正在就暴風雨來臨如何控制C區病人進行會議,德裔專家和其他高層擔心病人自由轉移會危及醫護人員,主張給他們帶上鐐銬留在病區,Cawley醫生大力反對,認為這種手段很可能使病人在洪水中喪生,並且對這些高層和專家對病人表現出的冷漠感到難以置信。

這個細節並非可有可無,請注意,這次會議不是角色扮演的一部份,只不過Teddy恰好闖入從而聽見,因此這是真實發生的場景,是對Cawley醫生的又一次特寫,對比德裔專家的自私與冷漠,表現出Cawley醫生是非常尊重病人的,所謂醫者父母心是也。

影片的尾聲中, Cawley醫生和Sheen醫生望著毅然遠去的Teddy,面色凝重,久久沉默。從表面結果上看,他們煞費苦思堅持了兩年的治療最終還是失敗了,他們將遭到醫院董事會的質疑,他們所堅持的療法也許在他們的有生之年都無法在這家精神病院得以推進,這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和遺憾。

但我們都清楚,尊重人性的歷史趨勢是不會改變的,站在數十年後的新世紀,回首這段往事,更應該對Cawley醫生和Sheen醫生這樣的先驅肅然起敬。

四、關於故事餘音

好的電影和好的戀情一樣,一定是那些結束了還無法忘卻,整個餘生都會常常回味的故事。原著Shutter Island創造了一個精彩的故事,電影Shutter Island則再上了一個臺階,馬丁·斯科西斯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這對好萊塢的黃金好基友再次為觀眾獻上一場聲光電影的饕餮盛宴。

電影節奏緊張而不倉促,情節精煉而不馬虎,配樂尤其優秀,直至影片落幕,馬勒的A小調鋼琴絃樂四重奏中仍久久在腦海中迴響,極度壓抑沉重,卻又有種如泣如訴的優美,令人感覺彷彿還在那個小島上徘徊。

這無疑是個悲劇故事。

所有悲劇的根源都在於無法遺忘、無法逃避。

從戰場歸來的戰士無法忘卻戰爭的殘酷、殺戮的罪惡,終日借酒澆愁;精神抑鬱的妻子無法排遣寂寞困苦溺死了親生孩子;殺妻縱火的兇手無法面對自己的罪行精神崩潰、躲在幻想世界不肯自拔。

而有時候,更讓人耿耿於懷的,並非那些做了的事情,而是沒做的——那些可赦而未赦之罪、那些可救未救之人。

影片給了自殺未遂的納粹軍官幾次特寫,Teddy踢走了他的槍,讓他躺在地板上慢慢死去;而因母親的抑鬱症無辜喪命的孩子,緩緩沉入湖底的鏡頭,俯拍的角度和竟然和那個納粹軍官驚人的相似。他們凝視著Teddy,質問著Teddy——You should have saved all of us.(你本該拯救我們所有的人)

救贖是個太大的命題,自己的傷痛尚且無法面對,又哪裡顧及的到世人?

你是否也有過這樣幾近窒息的苦痛經歷?有太多的想要改變、想要挽回,卻始終無能為力,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不如將一切遺忘,逃離那個困獸之島,把那些驚恐、悲傷統統拋在身後。

事實上世間的悲劇也都大抵如此。如同小島驚魂裡的妮可基德曼,如同記憶碎片中的蓋皮爾斯,躲進一個永遠破不了的迷局之中,彷彿把自己置於一片茫茫大海,看不見盡頭,也便沒有絕望。

可惜,任何過往都不是孤島,它們或許在汪洋大海的潮汐中偶爾堙沒,讓你以為它們消失不見了,然而,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它們終究是盤根錯節地糾纏在一起,構成了今天的你,全部的你,不完美卻因此無比真實的你。

於是,這甚囂塵上渾渾噩噩的你,始終是——

逃不掉、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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