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這不是色情電影 Antiporno

反情色/Antiporno/不是色情电影(港)

6.4 / 1,401人    76分鐘

導演: 園子溫
編劇: 園子溫
演員: 富手麻妙 筒井真理子 不二子 小谷早彌花 吉牟田眞奈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一個小仙女

2017-05-12 19:38:04

藥理學分析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情色這個概念為什麼重要?我們只需看看在這部電影裡第一個鏡頭——日本國會大廈,園子溫說要拍色情片,就必須先拍日本最色情的部份。把色情和政治聯繫起來的還有哲學家齊澤克,他把「淫穢」看作意識形態的基本結構:在表面官方的說辭底下,還有另一套支配性的規則作為淫穢補充,人人都知道是什麼回事,但沒有人拆穿著皇帝的新衣。

園子溫反的情色和齊澤克說的淫穢是很像的,在這部電影裡園導直指家長制的特權:在由富手麻妙飾演的京子的父母在家裡隨便交歡,但卻和女兒說性是骯髒的。明顯地,在這個家庭里性是一種特權(且它在語言中隱藏自身),而對於沒有這種特權的人性是羞恥的,是淫蕩的。政治同樣其實也是這樣一種快感的分配,一些人能直接享用快感,而其他人卻只是慾望著他人的快感。它首先就要劃分可見與不可見,來讓不可見的更加誘人,所以說園子溫借劇中台詞說「如果你不純情到有一顆要碎掉的心,是當不了妓女的」(弗洛伊德認為妓女是墮落的母親,他並沒看到在當代日本妓女也是需要純潔的)。比如說穿著JK援交的中學生要表現出清純規矩的形象,才能讓衣服底下的身體更加誘人,誘惑是免費的,而且無處不在,但誘惑的目的是讓人掏開腰包,去購買在包裝下的快感。這正是消費社會的邏輯,彷彿錢是打開一切的特權夢幻鑰匙,對於一些有交際困難的宅男群體而言,錢也是讓他們堂堂正正地與憧憬的女孩子接觸的唯一途徑。
無論是齊澤克還是園子溫都會同意,我們最平淡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色情的,因為它隸屬於意識形態的淫穢運作,那麼反色情需要用一種超出日常生活的風格來表現,園導就把我們帶進了一間帶有濃厚表現主義色彩的鮮黃色房間。
首先,反情色的最簡單策略是讓本來讓人血氣噴張的裸露鏡頭變得平淡無奇(如一開始京子毫無生氣地裸體排便)或讓人不適(如京子大聲要求螢幕上在做愛的男女再用力一點,然後自己嘔吐了)等等。然而園子溫做的更多、更狠,他成功地喚起了一種焦慮的感覺,拉康說焦慮產生在原本該隱藏的菲勒斯被顯示出來了,這裡的菲勒斯就是凝視著拍攝場景的眼睛,更直接地說就是攝影機,它在隱蔽之處擁有者支配著整個場景的權力。本來處於施虐者位置的京子被其他工作人員苛責,SM遊戲也失去了原來的色情,變得非常荒誕。
京子在眾工作人員的嘲笑和斥責下背著施虐者的台詞
在這一幕前,園子溫已經暗示了這個看似封閉的房間的開放性,它的「邊界」是可以被解構和建構的,凝視這個房間的眼睛可以在牆壁背後觀看,但當女主角說這是一場電影時,她卻找不到拍攝人員,找不到這個房間的任何出口了,畫背後那「不可能的空間」是權力絕佳的隱喻,她被困於一種虛構性之中,無力逃脫這種虛構性的京子多次吶喊這「不是我的人生」。
憑京子自己的意志找不到出口,也看不見「真實」
此時京子前面又變成了觀眾席,她的反抗馬上變成了表演
移除 此時京子前面又變成了觀眾席,她的反抗馬上變成了表演
園導到這裡還不過癮,既然名片就叫反情色,必須給些更猛的藥方。前面說到支配性的菲勒斯只有在它缺席時才能發揮作用,但它威力強大的原因在於它同時在人的精神結構里穩固地在場,它是一雙被內化的眼睛(福柯稱之為全景監獄式的凝視)。對於京子來說,性是沒有私密性的,性都是給大他者看的表演(導演、觀眾、最重要的是父親,她拍情色片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出於對父親的復仇),而一旦看的人不存在了,她又會陷入巨大的焦慮中,是他者的凝視賦予了她性的意義,她無法面對一種無意義的性,這也是她去拍色情電影的原因之一。(讓我想起在《馬賽剋日本》裡的AV女優在下班後和喜歡的人做愛也不得不開著攝影機。)
這裡的下一段就是京子去面試演情色片
如果前面的情色片段喚起的都是焦慮,那接下來這一幕「情色片段」,喚起的是更深層的恐懼。京子打開了一個視訊,那裡是她讓路邊一個粗魯的男人拿走處女之身的場景,在之前已經在相同的場景中被重複地播放了兩遍。但這次,除了京子的其他人(包括觀眾我們)也看不到這個場景里有人,這個場景只對京子有創傷性的意義,而這個傷口,也就是她的存在本身,是不被看見的,是拉康說的被劃斜槓的主體S。難道這不是情色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核心嗎?或許讓我們感到血氣噴張的並不是激烈的性交、也不是性感的演員——她們甚至不被真正看見,而恰恰這是淫蕩的凝視目光本身,讓這個場景具有了色情的功能。我們對螢幕中充滿享樂的性關係的想像屏蔽了這個駭人的實在核心,而我們只有把這個真相忘記,才能回到感官享樂上。如果說京子的享樂是在象徵水平上的,她必須得到大他者的注視,那普通的AV觀眾的享樂是在想像水平上的,在那裡只與自己的幻想相遇。

園導的反色情並沒有單純體現在形式上。色情是一種對身體的生產,例如主演富手麻妙曾是AKB的研究生,就像學校生產輸送給社會工人那樣,AKB生產的是作為偶像的身體,成員必須交出一部份身體的主權,讓給公司去控制「可見」的範圍,如果麻妙未在AKB「畢業」,她也不可能拍那麼大尺度的電影。如果說被生產是由外向內的接收(如我們常說的「填鴨教育」),那麼對抗被生產的方法就是對自己的消耗。
這消耗在電影的最初表現為嘔吐。京子總是在接受性刺激的時候嘔吐,如果我們不把它簡單理解成一種「噁心」,而是一種從食道的高潮會是如何呢?也就是說嘔吐並不是單純的一種痛苦的行為,而是帶著痛苦的享樂,這種享樂伴隨著對擠壓(於胃部)的緊張狀態的釋放。在被他者的慾望填滿(如你要成為作為消費對象的女人)之時,主體化的唯一方向是追求一個「無」(在厭食症的臨床中可找到大量例子),即把「有」釋放出去的行動,從被生產的主體,成為生產的主體,這兼有射精和生孩子的快感。麻妙接這部電影時,說「我有強烈的慾望想喊出這句台詞」,因為這與她的個人經歷重疊了,她藉由演戲,也把自己從家庭和社會受到的規訓給排泄出去。

要釋放,必需要一個出口,電影裡到處就是被困住的象徵(密閉的房間,瓶子裡的蜥蜴,帶狗圈的SM遊戲...)。而這個終極的出口,無疑是死亡。妹妹因為目睹了父母的性交決心以死亡來守護自己的純潔(其實是逃避父母灌輸給她的恥辱感),她從家庭溫馨的飯桌走到一個像是AV佈景蓬的地方,笑著拿出刀要求一個年輕男子殺了自己。也就是說這個典型色情場景的陽具,替換成了刀。與男性典型的幻想相反,她所向男性要求的不是用菲勒斯填補她的缺失,而是用它來打開她的缺失,讓她排出所有他者的慾望,所有的純潔與污穢,海報上的畫充分表現了這一點。近些年少女的割腕幾乎成為一種流行,也許這也是她們在消費社會裡一種反抗的方式?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