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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克

2010-01-13 23:13:49

我看見終生相伴的飛翔


史蒂芬•索德伯格不惜以激動的粗口描述自己觀賞電影《阿凡達》的體驗,而我只能引用他最後一句評價:「電影史將從這裡分界——《阿凡達》之前和《阿凡達》之後。」
我信任索德伯格。臨時請假,冒著寒風,去最近的影院買票。下午數字3D版票已售罄,再問晚上,回答仍是售罄——簡直難以置信。翌日起了大早,冒著更冷的寒風,去江邊一家影院——得我所願——是什麼在霧氣瀰漫的森林之上掠過?一個男子的畫外音傳來……早晚你都會醒來……傑克•薩利從飛船之中醒來,藍色的幽光映照著一張轉動的面孔和一顆細小的水珠……看完電影,我久久沒有醒來,身體留在寒冷的地球,而靈魂卻留在如夢似幻的潘多拉星球。將這一觀影經驗描述為見證蒸汽機誕生是有點兒言過其實,還是力有未逮?過了兩日,又去一家普通影院觀看平面版,猶如「我看見了你」一樣看見了更多的細節。還是不過癮,下載了一部德語版,反覆播映,研究畫面,關注與它有關的新聞、分析與技術——重拾自己的物理學興趣——上次引發這一興趣的是霍金的《時間簡史》。我不知道IMAX 3D技術對電影工業以及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究竟意味著什麼?我更是想像不出一張27米寬、21麥克的IMAX螢幕究竟能夠產生怎樣的視覺震撼?
我只知道這一切與藝術家或者科學家詹姆斯•卡梅隆的3D電影拍攝系統有關,與工業光魔和喬治•盧卡斯有關,與維塔工作室和彼得•傑克遜有關,他們的名字在今天多少意味著某種人類想像之翼擁有的展開幅度,意味著我們擁有多少促使日常生活趨於美妙的可能性。技術與想像——這是一個極易忽略而且極為重要的問題,然而我的能力不足以深入問題的本質,只能談論與此相關的內容,藉以表達對卡梅隆及其同事的尊敬。在詩藝之中,由於二元思維模式看重靈魂而歧視技術,造成靈魂與技術的硬性分離,其實二者不過是一紙兩面,相互擁有,絕不同於辯證法之邏輯關係。類似的藝術尚有音樂、美術與電影,如果沒有強力的技術保障,想像焉能飛行——我因此由衷期待五年之後觀看立體電視而不必佩戴特殊的眼鏡,由衷期待隨手點化的虛擬電腦影像成為現實——然而這已是鮮為人知尚待普及的現實。普納•米斯崔在2009年11月TED演講《第六感技術的驚異潛力》之中,示範他與派蒂•梅斯共同研製的隨身攜帶裝置「第六感」,借用這一裝置,人類可以隨時將現實世界和網路世界聯繫起來。米斯崔是一名來自麻省理工的研究生,一個了不起的印度人。
阿凡達Avatar,源自古代印度哲學的Avatara,通譯為阿瓦塔爾,根據《博伽梵歌原義》之中《詞表》的解釋則是:降臨之人;指神(博伽梵)的全權或部份授權的化身,為了某一特定的使命,從靈性世界降臨。阿凡達在電影中則指將人類DNA與潘多拉星球的納美人(類人生物)的DNA結合而產生的類納美人身體。人類通過與其神經系統以及相關係統的掃瞄連結,從而使人類的思想意識以及靈魂存在於阿凡達之中。每一個阿凡達操作員都有一個與自己的DNA相匹配的阿凡達。卡梅隆選擇阿凡達作為電影的名字,既有寫實之意,同時也有指涉相關印度哲學之義——儘管卡梅隆本人可能會迴避這一點以免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命名是一個重要的哲學問題,正如電影《駭客帝國》之中顯示的。矩陣之中的安德森在真實世界之中的名字是尼奧,而他本人在最初的時候卻以為自己的真實名字是安德森,而在網路世界之中的網名叫尼奧——這一名字後來被一個女先知視為救世主的象徵。卡梅隆同樣明白命名的真實含義,他以阿凡達這一形體諷刺自以為是的人類征服者或殖民者,同時讚美謙卑的學習者兼拯救者傑克•薩利,並把這一身體當作傑克•薩利最終重生的媒質與家園。雖然《阿凡達》不如《駭客帝國》具有更為強烈的後結構主義傾向,但是它對古代印度哲學的當代通識意義層面的表面闡釋,同樣富有深意,這引來一個印度宗教團體的極力反對,也就在情理之中——因為對博伽梵闡釋的嚴謹是絕對不能忽視的。
《阿凡達》之中的阿凡達是印度哲學之中的一個救世主化身,《鐵達尼號》(Titanic)之中的泰坦(Titans)則是希臘神話之中的十二位巨神。如果這是卡梅隆無意之中造就的一個巧合,那麼這個巧合即將生髮多少有趣的闡釋?《阿凡達》的主人公傑克•薩利(Jake Sully)與《鐵達尼號》的主人公傑克•道森(Jack Dawson)——兩個人都叫傑克(他們的英文名字讀音近似而構成諧音)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巧合關係?在目前流行的法國式樸克牌中,四張J(Jack傑克)分別代表著四位騎士,黑桃J霍吉爾,紅心J拉海爾,梅花J蘭斯洛特,方塊J赫克托。因此,在某種符號學領域中,傑克就是騎士的一個別名。傑克•道森為了拯救愛人羅斯的生命而葬身冰冷的海洋,傑克•薩利為了拯救愛人奈蒂莉及其族人的生命而與貪婪的人類進行殊死搏鬥——這些都是經典騎士的經典行為——而且人類傑克•薩利的阿凡達化身在電影的關鍵時刻最終成為納美人偉大的魅影騎士。這一轉變過程恰恰消弭著Jake與Jack之間由於語義差異而形成的溝壑。Jake終將拋棄某一略含貶義的俚語義項而回歸它的主要義項,或者乾脆升級為騎士Jack。這或許影射著傑克•薩利最初從事阿凡達工作的利益動機以及對奈蒂莉的小小背叛——卡梅隆班底設計角色多麼細膩。
魅影騎士的出現不是無緣無故的,從某種角度來看,卡梅隆真正欣賞的價值觀就是騎士精神,它遠遠高於唯利是圖的超導礦石的攫取者,高於喪心病狂的嗜血如命的指揮官,甚至高於孜孜以求標本、進行科學研究的具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這就是為什麼一個前海軍陸戰隊員能夠有幸成為一個拯救者的原因。他天然地脫離知識的侷限,及時地避免嗜血的可能,從而更易接近納美人的靈魂之域。這使他對潘多拉星球絢爛的植被欣喜若狂,使他對勇猛的伊卡蘭好奇不已,對納美人神秘的文化以及與萬物之靈溝通的特點尊重有加,他自稱是一塊不同於其他地球人的能進油鹽的石頭,也就不是一句故意的幽默之言,而是一種懵懂之中的嚴肅的自我確認。
且不說結尾部份激烈的戰爭場面,僅僅是傑克•薩利的學習時光就讓人驚奇不已。不管是視覺效果的,還是價值觀念的,想像之瑰麗,內涵之美妙,豈是言語所能表達的?如果想像力存在於當代的邊疆,那麼《阿凡達》恰恰就是這樣一塊深入邊疆盡頭的界碑。什麼樣的讚語都是不過份的,至少在2010年,至少在這個寒冷的一月,至少在你觀看電影的這一時刻。它甚至使你忘卻常識般的觀念,忘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情節——類似《幽靈公主》之中人類與自然的複雜關係,類似《飛屋環遊記》或者《銀河系漫遊指南》之中關於強行拆遷居民房屋的社會批評,類似《阿拉伯的勞倫斯》或者《祖魯戰爭》之中關於殖民與反殖民的歷史影像——忘卻兩種不同生物之間的戀情,忘卻以反人類面目出現的對人類自身生存環境惡化的沉痛忠告——而這卻被某些保守人士所詬病——僅僅沉浸在因技術而呈現出的想像之中即已足夠,沉浸在螢光植物的閃爍之中,沉浸在樹精靈(多像《仲夏夜之夢》中白色的搖搖晃晃的地精)或者精靈蜥蜴的盤旋之中,沉浸在與靈魂之樹發光枝條的溝通之中,沉浸在據說靈感來自黃山的哈里路亞山懸浮的奇景之中(多麼接近宮崎駿的《天空之城》),沉浸在騎著伊卡蘭高速而曼妙的飛行之中。還有那句動人心魄的不離不棄的誓言:一次飛翔,終生相伴。還有那句美妙而深刻的問候語——漢語是我看見了你,英語是I see you,納美語是oe tse'a nga。我看見你的本質。麗安娜•劉易斯在主題歌中唱到:我看見你,我的黑暗之光呼吸著新生活的希望——是的,我看見希望無可爭議。

201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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