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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俠客

2010-03-09 03:51:08

為什麼《阿凡達》會完敗《拆彈部隊》?


    看完《阿凡達》後,曾想:從立意上來說,《阿凡達》也未見得比很多優秀影片差。為此,上週六晚,特地找來《拆彈部隊》看了,更加斷定:《拆彈部隊》未見得比很多影片高明……

    之前網上就有篇評論談到了《阿凡達》與人類學的關係,我以為,這個劇本的創作團隊裡,一定有人類學背景的人。因為很多橋段,僅僅憑藉一般人理解的「人與自然」觀念, 是不可能設計得那麼到位的,裡面對自然關係、對原始部落的理解、對宗教儀式的描繪,確實有人類學研究範式的影子,而且對人類學有基本了解的人,應該能從電影中嗅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學究氣。

    那時想到這,突然打了一個寒噤,於是在校內狀態中說:奧斯卡最佳影片與最佳導演獎中,《阿凡達》頂多只能拿一個。其實那時我很想說的是,《阿凡達》極有可能兩個皆輸,但總覺得,客觀地從電影發展史的里程碑地位來講,一個大獎也不給《阿凡達》的話,是不是也太不夠意思了。

    結果,果然,奧斯卡很不夠意思。

    但我仍忍不住替老卡忿忿。

    三言兩語,很難道盡《阿凡達》與人類學的關係,不如用上學期偶的一篇讀書筆記中的一段背景描述來「提示」and「科普」一下,概括得不精闢,但偶一時也懶得翻基礎理論書引用標準答案了:

    「19世紀60年代,世界範圍內的反殖主義運動下,西方社會也爆發了激烈的社會危機和激進的社會思潮,反思西方中心論視野下的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作為其誕生與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關係密切的人類學學科自然也不能免遭批判和質疑。人類學研究因此產生了空前的理論危機,但也因之開始發生重要的轉向,人類學家開始質疑:非西方傳統的文化能否在文化相對主義的前提下被西方人如實的描寫?民族志在方法論上是否還有指導意義?不同文化間的交流在理論上到底有沒有可能性?」

    《阿凡達》里,主人翁對潘多拉星球認識的轉變,就類似一個多世紀來人類學的發展史:先是作為一個現代意義上的「文明人」,帶著傲慢「自我」與征服者的殖民心態闖入了「野蠻落後」的原始社會,進入一個「他者」的世界,妄圖在統治這片土地上助入侵者以一臂之力。當他開始真正進入並理解「他者」的文化時,對「自我」原先的那套價值觀範式產生了懷疑、對「文明」與「野蠻」、「進步」與「落後」的絕對對立性開始反思、對地球人在潘多拉星上反客為主的強盜行徑與其製造的不平等權力關係產生不滿,以及帶給土著人喪失家園之痛的同情與體察,最終倒戈,並帶領「土著人」打敗了「殖民者」。當然在現實中,人類學至今沒有完全解決60年代以來所覺察的困境。

    西方社會的主流科幻影片,大多講的是,作為「他者」的外星人入侵地球,如何被作為「自我」的地球人打敗的光榮故事。而少有影片反映「自我」的西方人如何侵略和欺負「他者」文化的真實歷史。2009年恰好出現了兩部,《第九區》和《阿凡達》。《第九區》依然是模糊的、無比悲觀的,《阿凡達》算是個happy ending,雖然最像人類學家的那個科學家女配角給掛掉了。

    嗯,這樣說完,您覺得《阿凡達》還有可能在西方主流社會中獲大獎嗎?

    不會,當然不會。因為它不符合西方主流社會的意識形態。您聽說過西方有真實反映歐洲殖民者對北美印第安人趕盡殺絕的影片麼——更無從談獲得大獎了——《阿凡達》的基本情節與這一段血淚歷史是多麼相似啊。您聽說過西方有描述歐洲侵略者如何被亞非拉人民的反殖反帝運動打敗的著名影片嗎?西方社會能出現一部如《湯姆叔叔的小屋》有影響力的一定程度上反映此方面歷史的書,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目前我們看到的西方反戰片,大多講的也就是西方人內部的矛盾,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自己人被自己人打的家務事,而《阿凡達》講的是自己人為了利益去打別人,結果如何被別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故事,恰恰觸及到了其發家史上殖民與反殖民鬥爭、製造西方中心論視野下不平等權力關係的文化實質。這樣的影片,要是在潘多拉星上,肯定能包攬無數獎項的,可惜,這是在地球上。

    於是,只要不是實在挑不出好一點的影片,評委們一定不會傻到把奧斯卡大獎給《阿凡達》。換句話說:別的影片獲獎都行,唯獨不能《阿凡達》。這個道理,就像日本的電影界一定不會把電影大獎頒給哪怕是《南京!南京!》這樣對日本人已經是很客氣很溫和的、或者哪怕是西方人拍的《南京大屠殺》這樣客觀講述中日戰爭的影片一樣簡單。恰恰,《拆彈部隊》很及時的出現了,用網上影評的話說:它「情節非典型,意識主旋律」,「但凡戰爭電影,多少承擔著傳達反戰或挺戰的政治情緒,但《拆彈部隊》的態度並不明確,它確實觸及了伊拉克戰場上士兵的真實生活和一部份真實想法,但關於戰爭的思考卻沒有比前輩們走得更遠。」它獲獎,重要的不是它是否真的拍得很好,而是它確實符合對抗《阿凡達》的條件,符合西方社會主流意識形態,也是打壓《阿凡達》在劇情立意上價值的直接武器。《拆彈部隊》也講戰爭,但它迴避了戰爭中侵略與被侵略者的價值判斷,迴避了戰爭給當地人民帶來的普遍傷害,而是講述進攻者一方中的技術人員的英勇與犧牲,倒是戰爭的真正受害者——當地的廣大百姓反而成了潛伏著危險、會威脅到主人公生命的KB主義的大背景。這是多麼成功的政治宣傳啊,相信老美們看了此片,肯定不會像看了《阿凡達》一般去反思我們地球人進攻別人到底對不對,而是被感染得快痛哭流涕地想:「為了全人類的解放事業,我們到某某地的戰士是多麼英勇無畏,多麼崇高,多麼偉大啊!」照此一想,中國人也就不難理解,廣大日本人民為什麼對JG神社如此心懷敬意,如此不能理解中國人民對那段苦難記憶的歷史情結了。

    所以,我一直以為,這屆奧斯卡的冷門不是《拆彈部隊》大獲全勝,而是《阿凡達》包攬最佳影片與最佳導演,可惜,我終究未能看到冷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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