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茉莉：女神到女神經的反俗套蛻變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由於對《巴塞隆納》《巴黎》《羅馬》一部比一部造作的失望，電影開始前，我已經戴好了有色眼鏡——又是城市主題，又是人生新插曲，這次必是來個伍迪艾倫版，凱特女王經過背叛救贖爭執反省，最後和新歡圓圓滿滿地被治癒，然後順帶讚頌一下溫暖迷人的舊金山……可是，全片看下來，發現每一環節都被推翻，如此驚喜的反轉實在讓人心滿意足。

對於伍迪艾倫迷來說，這是一部從頭到尾用俗套包裝，可又徹頭徹尾的反俗套電影。

如果沒記錯，伍迪艾倫的前三部不管是主人公以遊客身份走馬觀花，還是冒出一個嚮導陪伴講解，或是是穿越時光碰巧路過，總會拿出當地地標來展覽廣告一翻。而這一次對舊金山，不僅賞心悅目的好風景少的可憐，還總有有意無意掠過「髒亂差」的角落，因為閃回的關係，對比著紐約上流社會的奢華高檔，更顯得七零八落。對於舊金山的打量，開始於主人公茉莉片頭落魄到來時的主觀角度。狹窄零亂的公寓、不見世面的窮親戚，沒有規矩的新朋友，在社交女王世故鋒利的氣場對比之下，這個城市彷彿也看起來亂糟糟、土兮兮、又有點傻氣。可是隨著影片緩緩展開，紐約的故事線急轉直下，千篇一律的豪華成為苟延殘喘的空殼象徵，倒是舊金山多層次的生動取景呈現出了它小家碧玉的溫情。反俗套，倒也負負得正。

另一個反俗套是角色的對立到底。熟悉伍迪艾倫典型影片的觀眾，看他的片子，基本上會有一種安然放心的狀態，因為無論主人公們關係如何破碎如何扭曲，柳暗花明之下一切總會繞回一個圓滿的結局，而親情的團聚必然是永遠的主旋律。然而這一次伍迪艾倫做絕了，不僅將主角姐妹倆處理成沒有血緣關係人生軌跡大相逕庭，然後讓姐姐對妹妹又是坑錢又是坑爛桃花，好不容易回暖了，卻因為妹妹的關係反將姐姐一軍，如果說倆人間本來還有欲說還休的姐妹親情，經過這一番折騰毀於一旦。而滿以為可以修成正果的愛情，也因為導演的狠心落得意外結局，暫不細表。這種徹底的沒有餘地的了斷，在他之前的作品裡實在少見。

茉莉本身命運的設置也讓人大跌眼鏡。一般說來，失意喪夫女中年寄居他鄉的題材，直接就能處理成治癒的溫情電影：改邪歸正尋回真愛。好在老艾沒有讓人失望，通過詭異的雙線敘事和閃回剪輯，在喜劇(comedy)、戲劇(drama）、愛情(romance)、懸疑(thrill)幾種類型上巧妙循序漸進，每個環節都沒偷懶讓其落入俗套，讓你猜不到結局，甚至結局來了也會突然錯愕。其實，他本可以將她塑造得更沒心眼，以致於結局可以來的更理所當然；也可以把她弄得討人喜歡一點，這樣後面就有迴轉的餘地——可是結局恰恰停在了那裡，進退不得。在凱特布蘭切特的創作下，茉莉清高、勢利、自命不凡，同時又脆弱、優雅、溫柔感性；她讓人咬牙切齒，繼而荒誕好笑，最後轉為是深深的警醒同情。就是這點微妙的距離，已經充分表現了伍迪艾倫在這個角色上的體現出的人性洞察。兩姐妹最後孰悲孰喜，這種為主角設置的處境背後藏著的就是的創作者本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回想到漢娜姐妹的溫暖回歸，不禁小生感慨。

此外，伍迪艾倫在個人風格的處理也有了不同。一方面，他的鏡頭比過去更靈活多變，加深了影片情節的強度，還細緻全面地捕捉到了影后的賣力表現；另一方面，在「喜感」上，也拋棄了以往絮絮叨叨機智又顯刻薄的台詞，反而採用身體語言和情節上的自我嘲諷，這種黑色幽默亦讓人不禁莞爾。而茉莉身上悲劇性的病態神經質也與伍迪艾倫本人出鏡喜劇性的犯賤神經質區分了開來，更增加了影片的戲劇色彩。

雖然這是一個改編劇本，但是伍迪艾倫成功地把它處理成了頗具深意的當代寓言，還為舊金山送上一封悶騷的情書。這座城市打破了浮華夢境，打破了荒唐愛情，打破了小心翼翼的謊言和治癒妄想。它戲謔般地剝離出了紐約用奢靡包裹著的黑色現實。走出影院，後排的青年男女最先念叨的台詞，就是「if you can't fall in love in san francisco, you can't fall in love anywhere."真是一句極佳的城市宣傳語。踏入大街，呼吸一口舊金山的新鮮陽光，好像也對這座城市更增好感。